有一種說法，學(xué)在民間。我的老家翼城縣，鑒往知來、能說會道、舞文弄墨、雕塑剪紙、吹拉彈奏者很多，且高手如林。歷史地看，真正的學(xué)問都是在民間滋生的。猶如宰相必起于州郡，猛將必發(fā)于卒伍。從知識社會學(xué)角度看，真正的學(xué)問，特別是原創(chuàng)性思想，大致出自民間江湖以遠(yuǎn)，并非來自廟堂之高。草根一族，草野之民，是文明的豐厚土壤，供養(yǎng)了廟堂之高。

　　漢語在漫長發(fā)展進程中出現(xiàn)分化和統(tǒng)一，產(chǎn)生了無數(shù)鄉(xiāng)音土語即方言。方言與文言相反，常難以形諸筆墨。方言的形成，有賴多種因素，含社會、歷史、地理、氣候、物質(zhì)生活條件，如小農(nóng)經(jīng)濟、社會分裂、武裝割據(jù)、人口遷徙、山川阻隔等。歷代漢語有形形色色的方言，它們分布的區(qū)域很廣，猶如倫敦音。不過下層方言與上流社會文言雅語，應(yīng)當(dāng)呈交流互動態(tài)勢。不少俗語可登大雅之堂，也有詩詞歌賦雅文中包含大量俚俗語言詞句。 歷史上，方言俗語又稱邇言、俗言、俗諺、直語、鄙語、善言、常語等。方言土語歷史悠久，乃初民社會的文化遺存。它們起源于“龍師火帝，鳥官人皇，始制文字，乃服衣裳。”

　　本文試以讀音、音律、音韻、形義審視翼城方言。

　　一

　　我的故鄉(xiāng)翼城南常村，“�！�，方言念shang，賞也。先秦時，該村救駕有功，得到封賞，故名。包含“尚”而音shang的漢字，如常、賞、裳、绱(shàng，將鞋幫與鞋底縫合：绱鞋，一作“上鞋”，翼城話反而叫chang鞋)�！冻�辭·九歌·東君》：“青云衣兮白霓裳，舉長矢兮射天狼�！痹�桷(jué，方形的椽子)《甓社湖》：“靈妃夜度霓裳冷，輕折菱花玩月明。”翼城人于是個個是古文字專家。

　　本村洞子溝，南常村舊景觀，念“tong子溝”，古音。包含“同”而發(fā)音tong的字很多，如銅、筒、桐、酮、侗、茼、烔、垌、峒、恫、哃，不一而足。讀dong的有：硐、侗、垌、峒、胴、恫、烔、戙、峝。洪洞，若讀作洪dong，那就是你無知。

　　翼城方言“頗甚”念“pi甚”，指謂“很”，猶甚極。上古“頗”讀“pi”，類如披、皮、疲、陂、鈹、怶、秕、彼。疲憊、黃陂、披衣、秛，不讀po。杜甫《白水明府舅宅喜雨》：“湯年旱頗甚，今日醉弦歌。”又，诐，bì，辯論。段玉裁注“此诐字正義。皮，剝?nèi)～F革也。披，析也。凡從皮之字,皆有分析之意，故诐為辯論也�！弊x音bi的有彼、佊。

　　翼城話，“波浪”讀po浪，也符合古代讀音，類如破、坡、頗、陂、岥。“一條大河波浪寬”，就是“po浪寬”。鈸，讀bó，器樂，銅質(zhì)圓形打擊樂器，兩個圓銅片，中心鼓起，成半球形，正中有孔(出氣)，穿綢條以持握，兩片相擊作聲。翼城方言念po，類似的有潑、櫇。

　　雨后天空彩色圓弧彩“虹”，翼城方言讀為jiang，蓋上古讀音也，如江、缸、豇豆，甚至扛、缸、杠、釭、矼、疘、肛門等。

　　帶“工”字讀“紅”(hong)的也不少，如，虹、汞、內(nèi)訌、貢、功�！皷|虹(jiang)鼓擂西虹(jiang)雨”，東邊出彩虹，是打雷的兆頭;西邊出彩虹，預(yù)示下雨。

　　翼城方言，“咸”讀作han，如咸菜念“han菜”是對的，包含“咸”而讀作han的，如喊、憾、嵅、撼。

　　翼城土話把磚瓦房屋的閣樓叫“房(pang)上”，富人大戶儲藏糧食之所。房，上古讀音為pang。讀音接近的有膀、螃、磅、滂、蒡、耪、嗙、嫎、雱、鰟。讀bang的有榜、磅、鎊、傍、膀、塝、謗、搒、牓、艕。pang、fang，都是唇齒音，讀音接近，如阿房宮(e pang gong)。

　　柜，放衣服的柜子，翼城方言讀作ju,包含“巨”而讀作ju的，如距、拒、炬、矩、苣、鉅。

　　鄉(xiāng)俗，土語叫鄉(xiāng)xu。俗，xu，從谷，帶谷的字念yu的，如富裕、洗浴、欲望、峪等。老家方言里其實不少是古音。

　　翼城方言，“逮捕”叫di pu，而不是dai bu。“逮”念作di的, 還有棣。類似帶“甫”讀音pu的還有浦、鋪、蒲、莆;讀音bu的有簿、逋、簿、哺;讀音為fu的有傅、輔、敷、甫、尃、黼等。

　　解惑，讀“xie惑”，就是理解�！敖�(xie)惑不開”，就是理解不了。師者，所以傳道授業(yè)“解惑(xie huo)”也。解事，念xie，古代指“釋疑”“解惑”，通曉事理。小孩懂事叫解(xie)事。